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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禅师:禅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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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探索

白云老禅师著作

  (一)导 言

  禅的格言是:

  大疑大悟,小疑小悟,无疑不悟。

  人类是最具感性的动物,往往由于感性的作祟,而生起染心,发动执着,被困在牢不可破的自我意识之中;常住迷惑而沾沾自喜的多数是沉沦于:

  财色名食睡的贪欲之中。

  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的八风之中。

  因此,佛典中每以「贪、瞋、痴」而概括了五欲八风的种种造作行为;因而提示「戒、定、慧」三种纲要,告诫可以对治或者说是修养自我意识思想的造作行为。

  禅那之学,无论言说与行修,其实悉皆不离三藏佛典;因为,禅法乃是佛法中的一部份,同样是在戒定慧前提之下,以超越和突破的方式,帮助修学行者,免得疲于奔命,不知所措的徒叹奈何,促使其从现实见闻中去了解:

  生,是为了什么?

  老,莫感慨逝水年华!

  病,勿怨尤命运无情。

  死,不是新陈代谢。

  导引思维于生起作用之时,不致于猛钻牛角;触发认识审察的心念,突破时空的限制;摆脱迷惘,出离沉沦。然后在陶冶后的智慧中,超越财色名食睡,以及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等顺逆境遇的侵袭;而住于娑婆却不受染着,成为一个洒脱自在的禅行者。

  基于五欲八风,像一张严密的网,一个个被网在里面;像渔网围捕鱼虾,即使有漏网的机率,但,逃避了眼前,却躲不过未来,终究是网中之物。

  禅,于世法中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两个极端的突破;亦即是说,超越一切相对的界限,甚至时空的拘泥。

  禅,是一种思考,一种表现,集合智慧的结晶,举凡起心动念,不舍生死的干系,不离道的把握。

  禅之所以要突破,便是为了常住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的事实,素性全身投入,去认识,去了解,去体验;于其中务期发现秘密之所在,如何住于有限的「生之旅」而不为五欲八风所迷惑,使自我意识转变成由看破而放下,而获得究竟圆融的大自在!

   

  (二)禅的缘起

  禅,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基于禅法不依经论,是缘起于佛性的发现,自然法理的机触;就像是佛陀释迦世尊的成就,从出离、苦行、参访,到静虑、观照,而顿然彻悟;一连串楷模修证之行,终于突破了凡俗之困,圆成了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亦即所谓的大觉者也!

  谢灵运居士为佛陀的大觉,曾作如是的歌颂:

  惟此大觉 因心则灵

  垢尽智照 数极慧明

  三达非我 一援群生

  理阻心行 道绝形声

  事实上,佛陀于菩提树下所证,以「法尔如是」完成了禅的启蒙;然后在灵山会上,展现「拈花微笑」纔透露出禅的机触;于是,纔有了禅法的教外别传,咐嘱摩诃迦叶,并以阿难副贰的定论。

  大梵天问佛决疑经中说:

  时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以示众,而皆罔措,惟迦叶头陀破颜微笑;当时,世尊开言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咐嘱摩诃迦叶,阿难副贰。」

  于是,佛陀一代圣雄,标出如是成就;遗教吾辈后学,依其修行之证,流传可以突破凡俗之困的理法。在中国,从上以来,自达摩东渡,于华夏首传四行二入,次授安心法门;迨自今朝,禅那大法,代代薪传,展现了佛以心为宗,无门为法门的楞伽之理,以及一切诸相非相,皆是虚妄的般若实相之法,完成了中国祖师禅法的自然机触,顿悟即现的活泼禅系。

   

  (三)禅的发现

  六祖惠能大师说:

  「无念为宗

   无相为体

   无住为本」

  明月之夜,偶尔伫立水池边,信手投下一枚石子;目视处,那溅起的水花,那掀动的涟漪;往往,蓦地诱发遐思--

  感悟,曼妙的情景。

  机触,似有还无。

  于是,沉入迷惘,疑惑,思虑,一连串紊乱与虚妄的情绪中;像海岩脚下的怒潮,承受着无穷尽的震憾;久而久之,意念开始疲惫,精神沦于寂静,逐渐底步入惺忪之前的昏沉。

  意念起于行相,法义本来无住;境缘于尘,色蕴生感,感而有受,因之发想,想因思起,随缘发动,动是行态,而生了别,识蕴定矣。般若心经的五蕴皆空,便是这种变异强烈的心态;心态于人类而言,即是理性与感性局限的界处;而禅的发起,则必然依此而为其基础;也就是说:禅的突破因素,不离于现实人生的生命与生活的行相;唯一的差别,是深入的察觉,冷静的体会,勇敢的承受,务期真实的认识和了解,而步入究竟事理的相对,发现本来不二的绝对,获取法中之道的胜义谛,圆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最胜境。

  如何是无念?

  譬如人们饥而求食,得饭菜而达不饿的地步,或者吃而得饱;但是,所谓「饱」必然是「饥」的需求。人的整体如果喻若机械,那末,饮食便是能源;也就是说,人的眼耳鼻舌身意诸根在工作(运用)时,必须营养;饥时,乃是能源的缺乏,须要营养的补给,补给充足,即得饱和。但是,人,由于饥须得食,食而饱却营养不一定足够,就像是机械需要能源,有的用电,有的用油,而电又有直流和交流的不同,至于油,则差别更大;舍此发动的能源,尚须润滑、保养等物质。

  上述情形,乃事实关系上不可或缺的思想变化,在种种的行相而入法相诸般的意念时,这些,通称之为有念。

  禅,于此有念色尘等境中,必须进而去认识,了解,务必不为有念所惑,而能发现其中的胜义谛,也就是说,不执着于饥与饱的行相,应确知饥与饱的法义,进而发现饥与饱的胜义谛。概而言也,有念是见闻觉知的色尘等境中的事实,于此事实中依生灭寂静等相的过程,发现遍计所执诸相,悉皆依他而起,而生法义性的圆成实相;但禅的里程不会如此漫长,而是当事理问题的发生,顿然觉知法相与法义的面貌,以至可信的胜义谛,完成于剎那间的突破;这种突破,必须于禅行者的本身,早已建立了佛陀的理论思想之条件,确定了万法自性之有无法则的基础;否则,一味的自我意识,永远浮沉于有念之中,无法突破念念的流转,而发现念而无念的禅意识--实相无相。

  如何是无相?

  举凡一切质碍之物统谓之相,凡所有相悉具其色,凡色所显,通称之尘;依尘成色,依色相显,尘为碍,色为质,合而谓之物相,于佛法中叫做法相。

  姑不言物相或法相,但说相与人类的关系;相,梵语Laksana译者为拉乞洒拿,翻译为相,并具法义:谓事物之相状,表于外而想象于心者。依佛典中经句所言,即根尘相触而生之色法境;也就是人类的眼等诸根,依表彰的色尘而生起的境界;或者说,乃物我关系的建立,而发生诸法的境相。

  由此可见,物我的关系之建立,纔能显现诸法的差别相,这种差别是来自生灭的现象,而生或灭的现象之前之后,相是常住寂静(于人类而言)之境的;因此,生时或灭时,乃是缘于「我」的关系,当我于其中有所造作时,即生起物相和法相。

  这,便是依相为体的相境界。

  禅,在这种依相为体的现实法界中,欲不为相境所迷惑,必须于迷惑中扮演突破现实的角色,立图发现无相的究竟性,以便达到大觉圣智圆顿的旨趣;所以,禅的法义,是一种思想,一种表现,是集合智慧的结晶;因此,六祖以无相为体,便是属于这种表现的法义。如果,以无住禅师跟杜相国的一段公案,来说明这种所谓表现的法义,应该比较容易接受。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无住禅师与杜相国在庭院中聊天,忽然树上有只乌鸦在高声啼叫,杜相国问无住禅师说:

  「你听到乌鸦在叫吗?」

  「听到了!」

  紧接着,乌鸦展翅飞走了,庭院恢复了宁静,杜相国又问:

  「你还听得见乌鸦啼叫吗?」

  「听得见!」

  「乌鸦飞走了,已经没有了啼声,怎么说还能听得见?」

  无住禅师闻言,召集寺众,普为解说法要:

  「佛世难值,正法难闻,各个谛听:所谓闻有闻无,无关闻性,本来不生,何曾有灭?有声之时是声尘自生,无声之时是声尘自灭;而此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悟此闻性,则免声尘之所转,当知闻无生灭,闻无去来。」

  从这一段谈话的内含,于相而言,可以发现声、色、生、灭等相;依体而言,实无体性常住,也可以说,本来寂静;因此,无相为体的法义,是可信的,是绝对的。

  如何是无住?

  中国禅宗初祖的安心法要是:

  「即一切处无处,即作处无作处,无作法即见佛(道也)。」

  其安心的公案过程是这样的:

  可云:「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祖云:「将心来与汝安!」

  可云:「觅心了不可得?」

  祖云:「我与汝安心竟!」

  无住,于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中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名言;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入佛启蒙,便是于中开窍的,甚至于忍和尚处有所感悟,仍不离此名句。不过,中国禅法,自菩提达摩以下,总归以「发现了什么」而展露「突破」的成果,扫荡拘泥执着的阻障,无不是相应于「无所住」以为宗旨的肯定。

  兹以安心法门的公案来探讨「无住为本」的关系,其间的存在旨趣所蕴之密,如何认同其所以然--

  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我,心,如何确定?

  未宁,如何的相状?

  与安,如何的安法?

  心之住,所住之处为何?

  与之安,如何着手?

  其次是,将心来与汝安。

  心能掬吗?如何呈递?

  再说,觅心了不可得。

  这是必然的现象。

  至于我与汝安心竟。

  自己觅之不得,谁能与之安住?

  这一连串的问题,有否定,有肯定,有接受,却不见拒绝;依无住为本而言,确然具备了这一连串的干系,同样也找不出拒绝的痕迹;因此,可以发现禅的踪迹,犹若爪痕,虽不见鸟,却有鸟迹,虽不知是何鸟,却可以认定是鸟。

  岩头禅师说:

  「道我坐禅,守取与么时,犹有欲有!」

  这岂不就是说:无住为本么?! 

   

  (四)禅的风范

  禅,是一种必须深解的存在之法,其风范是超越的、突破的;乍看之下,有若风云般的幻谲与神秘;谛审之余,犹若诗画般的令人神往向之;倾听之时,更似天籁仙乐般相应生起共鸣。但,无论如何,禅的存在是「蕴覆」着的,不像美女的华艳,免不了刻意的装饰;因此,欲睹禅的风范,必须具有发掘的精神。

  第一、要识中道:不偏易,守本分,不涉是非;于信不信中处之保守;观因缘法则,不否定本有,亦不排斥寂灭。看生命的过程,于生老病死诸苦的承受,既不能拒接事实,却也不甘于存在的摆布;对人生的态度,有自然主义的趋势,却又坚持矛盾的心理;往往,耽于刻意的享乐,却也畏于生活的苦厄;偶尔,发觉缠缚的七情六痴须要解脱,却又为五欲八风的修持深感艰辛;总之,夹缝中的追逐,失去了破而立的真精神,说什么也寻不出禅的庄严风范。

  第二、自我偏见:思潮汹涌在观行的地位,于是非、善恶、美丑、长短、大小、青黄、赤白等等相对的情识中;依自以为的知识与经验,而生起遍计染着的意识,偏于主观的取舍,长久地固执不化,耽在独立的边见里;紧握住或善、或美、或长、或大、或青、或赤的自我而不放,强烈的分别意识,抹煞了活泼自在的面目;此之谓:自以为分明清朗,迷惘于水中月色,偶而掀起一阵微风,就会失去水明月朗的意境;到那时,反责怪风多事,月水起了变化,殊不知是被自己的一双眼,加上主观的意念,沦落自以为是的错觉之中!

  第三、误解断灭:小乘行人,耽于空境,或我空法有,或人法皆空,悉以断灭为依归;五蕴的思,快意截断,行识毫无内容,沦入空亡之中而反以为乐;不知这只是闭目藏睛,贪恋贫乏极至的断层里,还以为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即所谓「芥子纳须弥」的自我提升,否定了永远也不能摆脱现实!

  第四、打破沙锅:穷诘追逐,一味剖解,就像是极其耐心地剥香蕉树,去头斩尾,层层剖剥,至最后,自以为「什么都没有」的发现就是禅;摒弃了地上堆集着的根叶茎,原本具有的体、用、相、境等的生意!或者,将心意识付诸事理的分析,例如:

  「为什么肚子饿?」

  「因为没有吃饭!」

  「为什么会饿?」

  「因为不停地运动!」

  「不运动就不饿吗?」

  「眼看,耳听,思想都是运动!」

  「整天睡觉的时候呢?」

  「气行血流仍是运动!」

  「人要是死了呢?」

  「不饿了!」

  「为什么还要用饭菜去拜?」

  「满足其习气!」

  「什么习气?」

  「饥欲食的习气!」

  「哦!我懂了!」

  「懂了什么?」

  「……?」

  这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千万别以为就是禅;同样的一个「哦」字,必须要确定与生死有关系,与道有交涉;即所谓打破疑情,由迷转觉,而获取菩提的功德效益。

  第五、一切皆空:人体的组织,地水火风四大皆空。六根八识,悉是造作,有无同异,相对作用。甚至参禅打坐,念佛持戒,礼佛诵经,尽是多余;即使苦行头陀,参学知识,全系自找麻烦,但真有提出质询时,则灰头土脸:

  「看到美丽的人与物会欢喜吗?」

  「色即是空!」

  「看到厌恶的人与物呢?」

  「空即是色!」

  「有好或坏的事与理时?」

  「何必分别执着!」

  「有人毁谤时会难过吗?」

  「既是毁谤,无须难过!」

  「有难过的时候吗?」

  「没有!」

  值此当时,质询者突然伸手给予一个耳光,居然会抚住脸颊,疑惑地追问:

  「你为什么打我?」

  上座大德!您说他空了什么?这就说明,凡人或事,唯空其相;涉及自我,则作不了主张,所谓事不干己,漠不关心!如果,一切皆空,不以实相无相为基础,肯定的说:

  「什么也空不了!」

  第六、名句掩饰:佛门中常有的口头禅,曰:不可说!不可思议!其实,那将更容易暴露其不学无术的缺失,以之为应对他人的挡箭牌,譬如:

  「请教什么是禅的面目?」

  「禅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教外别传之法!」

  「不可以方便说明吗?」

  「方便说明,无异胡扯葛藤!」

  「若无指导,如何接近?」

  「只要能明心见性!」

  「如何能得明心见性?」

  「其理不可说,其境不可思议;于不可说的理路去体取,于不可思议的境界中去行为;久而久之,瓜熟蒂落,便得明心见性!」

  「什么是不可说的理路?什么又是不可思议的境界?」

  「不可说就是不可说!不可思议就是不可思议!」

  哈!禅就是如此了事,请问:从上以来,达摩的安心法要,以至惠能的何期自性;那一椿,那一件不是可以说,可以思议的事实!

   

  (五)禅的涵蕴

  禅,讲求分别相应,依于人的心意识作用,发起各种不同的心念,产生诸般彰隐的变化,造作出多类型的感性的自我意识;因此,强调「境、行、理、果、机」五种必具的相应条件,以免沦于狂妄、颠倒、杂乱等心意识作用的遗憾。

  所谓境:有色境与法境,凡心识游离诸般缘境,于根尘的作用,以及意念的触感;也就是由外入或内出的修证功夫,因之发起涵蕴效益;此种效益,不是行相,乃是依行相而生触感,展现出法义的相应机宜,非局外人所能了知的;亦即古德们所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非具有修证经验的行者。

  所谓行:身口意的造作行为,依内之趣向而形于表;从有为法之因缘集起,发动造作与迁流的行为,甚至约迁流之作用,由色缘及受,受缘及想,想缘及行,行而生起了别;繁多的连串造作,悉属于行。朔自菩提达摩之伊始,便有四行之说:

  报怨行

  随缘行

  无所求行

  称法行

  不过,达摩四行,无非是性净的行人,依于他的禅思想,总不外:「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一些基本行相而道出行的轨迹。

  所谓理:于相状难以认识本体中所具肯定不易的理存,也就是本具因缘所生法,可称之为理性。譬如六祖坛经疑问品中说:

  心平何劳持戒 行直何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 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 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出火 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 逆耳必是真言

  改过必生智慧 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绕益 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 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 天堂只在眼前

  此颂完全的说理,于本具世法的观点,道出执着思想的流弊;不过,这些道理并非明见心性,直了成佛之道;旨在告诉那些遍计者,与其执着不化,枉费了来此人间,不如依此修行,还可保有天堂的份,不致沦于三涂苦界。

  因此,在禅的思想体系中,往往强调一句话来警策一味钻研的理论者,结果深陷泥沼而不能自拔;其「当然」之说,认定获得了生命的秘密,即可以了生脱死,大事已办,无需「事」的现实,坦然承受,体取理事融会贯通,究竟生命在生的过程中,是如何的真实面貌。

  古德说:

  「说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

  这便是理的持见。

  所谓果:一切有为法,前后相续,由前因而后所生的法谓果;无为法中的择灭无为,基于道力的修持而得证悟,故仍称之谓果;禅法中的说法,便是属于后者。盖禅行者的本具思想,乃是来自因地的发心,得修证的觉悟为因缘法则;唯独具足一切佛法,常住无余涅槃的胜境者,其果地圆极,是为无上妙觉,谓之佛陀果位,或者是如来。

  由此可见,果之于禅,乃系修持证悟,其圆满的结果来自选择,属于无为法的一种;而无为法的展现,却是经过造作而得到的结果,是项结果谓之有为法;因此,很容易发现,有所造作之时,若能于法义上认识,了解,而发现真象,与以超越突破,则所展现出来的成果,便是可信的无为法。也就是说,于法义的认识,了解,而发现真象,正是修持工夫;经历修持的过程,得能超越突破,其所展现的便是证入;这种证入所得的成果,便是禅法中觉悟群里的一个因子;禅悟的极至,即是无量因子的饱和。

  所谓机:个己的心性,为外缘激发而活动的一种心态;其间有微、有关、有宜等三个层系。大体说来,机的发动,来自文或语义的了解,然后忘情独契,会取证悟;即所谓「机应道交」者是。

  机微--机是动之微,吉兆显现;如阿含中说,众生有善法机,圣人来应也;众生有将生之善,此善微将动而得为机;也好像如弩有可发之机,故射者发之,发之箭动,不发则不前;众生有可生之善,故圣应则善生,不应则不生,所以说,机即是微的意思。

  机关--依根机与因缘,而分别生起善恶;如古注楞伽中说,何者众生有善有恶?关圣之慈悲,故机是关义也;因此,禅宗善德,以公案或棒喝而接引学人,无异是立理而致机关,于机缘契合中教化来兹,助其于中突破,获取顿然觉悟!

  机宜--如来设机,随教所宜;如欲拔无明之苦,宜与大悲,欲得法性之乐,宜与大慈,所以说,机是宜义。古德们于机宜的说法很多,尤其是禅门教化,如临济的喝,德山的棒,沩山的圆相等;承上,更与达祖的安心法门,以至惠能大师的自性之道,在在机宜充分,证悟有期。

  总之,禅法之中,若涵蕴五种相应条件,任如何参修,只少不会沦入狂妄或魔境;时长月久,瓜熟蒂落,自然领略其中风味,体取宗下玄妙的所在,而赢得修必有证的本地颜色。

   

   

  (六)禅的本质

  佛以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故禅宗的本质,讲求「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古德亦有「语默意如」不在言说的警策语,旨在告诉禅行者,欲有词的洒脱,诗的气质,书的深度,琴的不羁,以及高山流水般多层系的狂放;所以,达祖曾说「禅之一字,凡圣罔测」,道出接受或拒绝两个极端,首在突破而有创意的新发现,不是揣摸测度的事业,拥有的尽系自以为是的产品。

  那末,禅的本质是什么?古德有一句话,似乎表现了最好的注脚,谓:

  「无佛处莫住,有佛处急走过。」

  这说明了感性的依附,和理性的作为,于禅行者而言,认为不离知缘于见,见缘于相,所谓缘起即住,缘散即亡的热络情识分别;很难在现实生活中,能够时有新的发明,活的创意。就像是释迦佛陀住世之时,参访苦行,见照时空,虽然外道如粟,各说纷纭,几乎使整个印度的梵行学者,处于无所适存的境地;但大雄世尊却能于中清净冷静,以无上的智慧,觉悟究竟,展现出新的发明,活的创意;不仅饶益个己,更能广布功德,圆成了完美的佛陀之教。

  因此,于禅的本质而言,是属于纯一而绝对的心性之学,不为任何相对的事和理所局限;众所周知,佛陀于菩提树下完成的妙觉,不外来自静虑的效益,展露了极至的智慧,而达彻底的觉悟之境;是故而有:

  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付嘱摩诃迦叶的禅那之学。

  其实,这正是乔达摩于人生(问题)的认知,历经了无穷的现实(过程)生活,发明「法尔如是」一大事因缘的法则,而创立了佛陀之教(答案)。影响所及,于过去,现在,以至尔后亿万世纪的未来,肯定了必须遵循的真实谛理;无论是东方或西方,种族或肤色,悉将乐意认同的依皈范畴。

  即使中国禅祖惠能大师的创意,立「自性」之见,而说明:

  一切万法不离自性

  认知: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惠能大师的心地发明,以自性而涵盖一切诸法,毕竟与佛陀的思想融会贯通?他曾于坛经中加以阐释,他说:

  自性具三身 发明成四智

  不离见闻缘 超然登佛地

  又说:

  不见一法存无见 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还如太虚生闪电

  此之知见瞥然兴 错认何曾解方便

  汝当一念自知非 自己灵光常显现

  可见相互之间的思想内涵本无差异,认真的说,这种于禅的本质的发掘,不仅只限于佛陀或历代祖德;肯定地说,几乎宇寰间举凡备具思想的人类,悉皆拥有如此能耐,唯一较有间距的,应该是能否于静寂中观察,于观察中思考,于思考中审虑而已。

  其次是禅的本质,远离经教之法的体系与否?譬如:

  华严经的无碍法界。

  楞严经的明妙真心。

  法华经的唯独一乘。

  圆觉经的禅定功德。

  楞伽经的本源真智。

  般若经的究竟空观。

  涅槃经的佛性常住。

  以及各家思想的立论,譬如:

  俱舍宗的我空法有。

  成实宗的人法二空。

  唯识宗的万法唯识。

  三论宗的八不中道。

  天台宗的三谛圆融。

  华严宗的法界无碍。

  真言宗的密业相应。

  净土宗的心净土净。

  南山宗的止作之道。

  无论如何,法系也好,学理也好,总不外「戒定慧」三大法要,而戒定慧本源于「经律论」一大藏教。承上以来,禅家的法典,是于现实生意内外的体验中有所发明,讲求必须自心中流露,却又不离一大藏教的范畴;因此,古有禅通三藏的说法。

  不过,禅宗于经律论的法要,从不「死于文句下」,也就是不拘泥执着;譬如惠能大师所说:

  「汝若劳劳执念,以为功课者,何异牦牛爱尾。」

  又说:

  「迷悟在人,损益由己,口诵心行,即是转经。」

  因此,他对经学的态度,标出莫为经转的谛义,告诫学人,必须开佛知见;由此可以确定,禅的本质是属于剑及履及的「行」法,不尚空谈,沦入灰身灭智的迷失境地。所以,在坛经中他道出了禅行者的座右铭,他说:

  大圆镜智性清净 平等性智心无病

  妙观察知见非功 成所作智同圆镜

  五八六七果因转 但用名言无实性

  若于转处不留情 繁兴永处那伽定

   

  (七)禅的体验

  黎明前的黑夜,充满了迷茫和恐怖,使人不免窒息之感;此刻,乔达摩结跏趺坐于菩提树下,身心纹风不动,意念沉浸空灵;远离了任何的起心动念的情识作用。

  大地尽在沉寂中--

  蓦然间东方透露出一点光亮,由微弱而明朗,由小而大;像人的心念电转于迷茫,整个漆黑的夜空,为光亮所布;逐渐地,那颗神秘的启明星,暴射出万丈光芒:

  蓝天坦露,缀着白色的云丝。

  黑夜遁形,东山之上升起旭日的豪华。

  乔达摩启开慈目,心念顿然清净,意识中涌现出道的觉悟,梵不住脱口而说:

  哦!法尔如是!

  他发现了大事因缘的法则。

  于是,他起身下座,走向原有的众生世界,宣说觉悟后那些圆满的智慧结晶。

  有一天,他集合大众在灵山会上升座说法,手里拈着一支棻陀利花以示众,嘴里却不发一言半语:与会的大众,一个个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唯独摩诃迦叶发出会心的微笑……。

  黎明前的黑夜。

  拈花微笑。

  一抹灵光透宇寰,体取了些什么?有会勘验内涵的么?

  乔达摩脱胎换骨。

  大迦叶受法薪传。

  如何?点着了的!百丈门风,颇有注释,且听古灵唱道,曰:

  「灵光独耀, 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体:梵语驮都,凡物性不变而为差别支分依之根本,皆谓之体性;如人的五根为差别支分,所依之根本则为阿赖耶识。

  验:就是证,契合于所缘之真谛;也就是缘起相应之谓,或曰己情契实,如法觉知;缘本摄受正法,证入悟理,并经勘验无缺者。

  禅的体验:乃是一种行解相应,开启自性而得证悟的功德;其进行方法,不外「疑、思、悟」三个层面,为简述概念,兹分条例举于后:

  禅疑--于事理之见,生起犹疑情绪;但不同于疑惑,为其驱役而不能自己。于禅法过程中,不随境所转,不人云亦云,因而发生疑情,也就是置身心于参悟的真际,施行解意念相应的觉境,力图突破世俗的樊笼,而创造逾越超脱的新境界。例如赵州狗子的公案:

  「狗子还有佛性也无?云:无。」

  宋代慧开无门禅师曾作评唱:

  「将三十六关节,八万四千毫窍,通身起个疑团,参个无字,昼夜提撕;莫作虚无会,莫作有无会,如吞了个热铁丸相似,吐又吐不出,荡尽从前恶知恶觉,久久纯熟,自然内外打成一片。」

  一个「无」字,思虑狗子佛性的究竟,标出莫在相对中找破绽;其主旨在如何发生疑情,抓住剎那间的绝对。尤其要注意的不是「枯木逢春」的妄想,而是秋去,冬过,春来的生意盎然;如何守望心念中的「嫩苗」突起,展现一个完全的有着破裂即注的消息。

  禅思--令心造作为性,于善等役心为业;不是胡思乱想,不是痴心妄想,以「正受三昧」为基础,以庄严清净为前提,所以,古德有「思量即乖」的告诫,因为忖思计量,总在相对的世法中打转;是故,谛审静虑,舍却自我意识,纔能赢得察觉之妙,便是为此宣告胜败优劣的号令。例如:

  一日,世尊升座;文殊白槌云:

  「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

  世尊便下座。

  雪窦曾颂道:

  列圣丛中作者知 法王法令不如斯

  会中若有仙陀客 何必文殊下一槌

  谛观之道,不免直觉感受的偏差,欲识「法如是」,相应于静虑中暴发出的一点火花;就像是火石电极的击点,燃烧在契合的触及;禅思,不是时距中的延长,而是触点的剎那相应。因此,笔者有句云:

  操琴弄弦一曲多 识得音韵何须拨

  别伤纤指懒伤神 透得天籁会始真

  含羞,带笑,却情;怎也不见眼泪。

  触着了末?那蓦显即逝的焦点,纔是自性中的真情流露;因此,现代歌词里有「东山飘雨西山晴」的句子,却有谁知晓这词句的思源,来自无门禅师的「南山起云,北山下雨」?!这就是思路中焦点触及的把握,但也要认清那不是禅思中的火花!就像是气象学上的名词,用来戏谑情绪不稳定的女性,都不是智慧的流露。

  禅悟--智障因无明,如人之昏睡,灵明当前,佛慧即现;如大圆镜悬起,顿地大悟,诸障悉皆消灭。禅行者的悟,自事理相识之疑,入谛审观察之妙;于其间,忽视了,当面错过,抓住了,佛即是汝。譬如洞山答僧之问:

  「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何不向无寒暑处去?」

  「如何是无寒暑处?」

  「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为此,笔者曾于拙作「休庵禅案」一书中有如下的语句:

  「日中行,月中行,为的是欲探寒暑么?走赤道,入两极,为的是欲探寒暑么?履薄冰,心寒身发汗;游剑刃,心热身颤抖!」

  察觉其中玄奥,得疑之思之,触着而生火花,纔能顿地大悟;如是,方始抖露自性中的如如胜境!不过,所悟之境,切记果实的成熟性,不是意念中所生的情识作用,却也未离佛法中所涵盖的体用相境;因为,心法之妙,少不了五蕴的清净作用!故说: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

  悟、着及;思、着忌;疑、着已!

  体验了一些什么?说不如做,修方能有证;证了,纔会展现体验的内涵!

   

   

  (八)禅的公案

  公案,系禅宗依佛陀的教化为机缘,提起越格的言语或动作,而表现出因缘条件下的创意,发明生死事理所涵蕴的垂示,接引禅行者以判定迷悟或真伪;同时,亦可以凭恃其创意而导引心路,开发思绪,击裂情识,于相义或法境中理出是非;就像是二祖的安心,三祖的忏罪,南岳的磨砖,青原的垂足,以及棒喝叉腰、竖指等千七机缘荟萃,无不是八字蔽开,两手分付的陈腐么罗!

  何以说是机缘荟萃,而又贬为陈腐么罗?只因禅的传统,讲求「不立文字」,不落局限,以活泼自在为前提;当然,其内在精神,是完全的庄严,绝对的真实。

  兹为与其过多的阐述,不如简要的例举,以便一目了然,资助疑之情起,思之审益,悟之机宜,而达饶益功德,接引同嗜者。

  1百丈野狐

  百丈和尚每参次,有一老人常随听法,众人退,老人亦退;忽一日,驻足不退。

  师问:「面前立者何人?」

  老人:「某甲非人,于过去迦叶佛时曾住此山,因学人问:大修行底人,还落因果也无?某甲对曰:不落因果;于是,生堕五百年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下一转语,以解脱野狐身。遂问:大修行底人,还落因果也无?」

  师云:「不昧因果!」

  老人言下大悟,作礼祈求:

  「某甲已脱野狐身,往此山后,敢请和尚,依亡僧事例葬之?」

  师首肯,令维那白槌告众,食后送亡僧;时大众言议:住众皆安,涅槃堂又无人病,何故如是?食后,师领众至后山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荼毗。

  后来,无门禅师云:

  「不落因果,为甚堕野狐?不昧因果,为甚脱野狐?若向者里着得一只眼,便知晓百丈一句,赢得风流五百年!」

  这段公案,原在「落、昧」之间,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事实上,大修行底人,虽具断见截流的抖擞精神,但不可以违逆佛陀之法的因果律。自古禅家,标榜禅通三藏之精神,维护破偏乱,立正道的佛学系,纵然洒脱自在的禅法,亦不可越三藏的要旨和谛义;因此,稍解教乘理谛的禅行者,根入尘触,一拨便知;昧之得脱,落之遭殃,真修行底人,顶门具眼,鼻孔朝天,抓住也得,承当也得;衲衣下,袖里有清风明月,却也少不了妙谋乾坤!

  故云:天童张牙舞爪,万松尾骨弥露,怎也不会迷却落昧,在野狐群中讨活计!

  2俱胝竖指

  俱胝和尚凡有人诘问时,总是竖起一指作答;一日,身边侍童,因外人探询:

  「和尚说何法要?」

  侍童效和尚模样,亦竖一指;俱胝闻知,以刃断其指,侍童负痛,号哭离去;俱胝召唤,侍童回首,俱胝竖指示意,侍童忽然领悟。

  俱胝和尚后于舍报时,集众曰:

  「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受用不尽。」

  言讫示灭。

  (注:天龙系禅师名)

  对此公案,无门禅师有颂云:

  俱胝钝置老天龙 利刃单提勘小童

  巨灵抬手无多子 分破华山千万重

  这竖指之作,无异于古德指月,其标在指,其鹄在月,认指作月,其指也罪;因指得月,功不在指。因此,宗下认「指」,视为贻毒,俱胝耗去无数岁月,于指头上封闭了身口意的行法;如今,侍童指上玩火,怎不痛心?自然不愿侍童受害,故而以釜底抽薪之法,毅然永绝染着的后患;可谓有若庸碌者忙于工作,忽然有人提出「吃饭了吗?」,被问的人,总免不了「哦!」的一声,即是相应与否的道理。

  笔者为此,作了如下的颂语:

  高山原山高 深水非水低

  亲娘是儿媳 儿媳认亲娘

  会也未?公案私了!

  2南泉斩猫

  南泉和尚于禅期中,因东西堂争猫,泉乃提起猫说:

  「大众道得即救,道不得即斩却也!」

  众无对,泉师遂斩之。

  至晚,赵州谂禅师从外归来,泉复举其事;州闻言,脱履安头而出,泉乃云:

  「子若在,救得猫儿!」

  无门禅师有颂云:

  赵州若在 倒行此令

  夺却刀子 南泉活命

  此则公案,不论佛门清净,不说和尚慈悲,但见南泉口伐于前,杀之于后,息了争斗无聊,毕竟功德效益何在?首先要问:

  「东西两堂,何来如许闲暇?」

  「堂中可是太多老鼠为患?」

  或者:

  「堂中大众,悉皆大事已办?」

  难怪赵州谂老草履着顶,南泉愿老倒行杀令;这一招剑刃游步,铲头透光,应该褒贬双挂,锅底腻糊,拾起了「锋、亮」底消息!尤其是辄当午夜梦回,心念犹悸之时,当可于雪封冰冻的处境,开辟出一条有天可顶,有地可立的路子来!

  行者!会与不会,无关宏旨,要紧的是抬眼观行色,闭目辨是非;而衷心中却不染不着,依法义而为造作的准则,以生死为道业的依皈;方不辜负南泉的悲愿,赵州的慈心,以及舍俗背亲,承受四事供养的真正了了之身!

  4不是风幡

  惠能至广州法性寺,时有风吹旛动,两僧相互争论:

  「风动!」

  「旛动!」

  惠能进言,谓:

  「不是风动,不是旛动,仁者心动!」

  众闻言,悉皆骇然。

  无门禅师为此公案,曾着言说:

  「不是风动,不是旛动,甚处见祖师?若向者里见得亲切,方知二僧买铁得金;祖师忍俊,不禁一场漏逗。」

  并有颂句:曰:

  风旛心动 一状领过

  只知开口 不觉话堕

  然而,笔者难耐沉寂,欲问:知风知旛,不免心动;倘若无风无旛,心念不动,心念何处去了?就像是风起铃鸣,情识了然,不免依凭因缘法义;而楞严境界,却谓本非因缘,非自然性,透露真常,相应「开口不得」的禅范。因此,这个「动」的世界,如果没有风,没有旛,没有心,宇寰一片空白;有谁刻意寻觅风踪旛迹?即以「心动」而言,众所周知,金刚经中有「三心不可得」的意旨,惠能大师更依一句「应无所住」而打破尘封,识得自性;了然如如佛陀,非心非物;是故当知,禅法之要,对的亲切,先莫庆快,设或相左,但住一切处着眼;千万莫在「一归何处」的心识中绕圆圈!

  5兜率三关

  兜率悦和尚,说三关问学者,谓

  「拨莫参玄,只图见性,即今上人,性在什么处?

   识得自性,方脱生死,眼光落时,作么生脱?

   脱得生死,便知去处,四大分离,向什么去?」

  无门禅师为此,曾有颂句,曰:

  一念普关无量劫 无量劫事即如今

  如今觑破一个念 觑破如今觑底人

  一念恒沙,恒沙一念,犹若须弥芥子,相互之间,不以形相以定大小,容纳与否,在所蕴的内涵;其间没有层次,没有量距,更没有拟议的余地。因此,宗下的旨趣,语言外,别有天地,见闻中,各具深浅;故说见自性,自性何来,脱生死,本来寂灭;所谓从来处之来,往去处之处,设关立卡,为是是啥 

  当然,兜率三关,非比寻常,若想随处作主,必须透破牢笼;人生道上,原本已经太多阻障,须要竭力排除,修行路上,更多坎坷,如何能够心无旁骛,不为阴谋所陷,不为花巧相状迷失自己,跌进欲拔不能的地步;因此,贪那金碧辉煌,必定消磨心志,耽于逍遥自在,必定诳妄无羁;故而刀笔戮纸,黑白分明;见也得,脱也得,倘若舍了四大五蕴,不具六根八识,试问:「我居何处?」如果,半空中悬串明珠,不问如何挂住,却一味底思虑撷取之道;您说,是处何在?!

  6坐久成劳

  有僧问香林和尚: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香林眼不睁,跏趺坐上应道:

  「坐久成劳!」

  雪窦垂示云:

  「坐久成劳,若恁么会得,左转右转随后来也!」

  不求甚解,犹如江水东流;大白天,树底拥云寻梦;驻足水畔,捏不碎片云;沉醉梦乡,只能捕风捉影!有所情寄么?付映象不显波光,语情怀,西东方位有别!

  一把枯树,一堆木屑,人火,天火,均可燃烧起来;然而,若无火种,怎得炎焰冲天?是以,薪传以「灯」为标的;来路分明,明朝有望。承上以来,莫问眼前热闹,可知安身立命地方?

  众所周知,海底火山冒烟,有能耐破水而喷,看万里睛空时节,那天际的云堆山河大地,能否寻根究底?清早旭日东升,可知昨日夕阳西坠?莫以为只是自然景象,当识取多变人生,任如何?总也少不了有其根源,具足史实;凭空的见闻知觉,悉皆是点滴成渠的污染物;因此,自我意识,往往是表现「否定」的力源,没有接受,何来知识?当然,接受的本身,即已完成了可塑性。

  然而,确定了根源,如何认识坐久成劳?惠能大师于坛经中曾说:

  「但无妄想,性自清净。

  道须流通,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

  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

  由此可见,坐是行功,非久长而有其利;即以达摩之少林面壁,只为待机而已;于西来本旨,可谓毫无交涉。同时,也说明,「禅」非面壁之法,久了,将徒耗岁月,于己于人,一无是处!

  好啦!公案繁琐,点到为止,就此打住。

   

   

  (九)禅的参究

  禅的领域,有历史性,艺术性,哲学性,科学性,教育性;甚至经济性,军事性,涵盖面包括了人世间的所有知识。或许,有人认为太过夸张,其实,以笔者生活禅海六十年所识,禅的内容,不仅包括了人世间所有的知识,而且,从不会受其制,拘泥难拔;相对的,禅那之法,更具备了「突破」的精神。

  禅,所拥有的理法极广,于参究的行程中,没有方程式的依凭,没有肯定的规范;虽然,一千七百个公案可作参考,甚至古德们的多少语录,其间在在处处都有消息可寻;但是,所获结论或轨迹,仍旧是一片朦胧,难得归属性的遵循界处。

  自中国有禅以来,祖德们有意无意的以「话头、机锋、转语」三大法则,藉公案的方式而完成了禅参究丰富的遗产;使得无所是从的禅面目,有了可能发现或然率未定的资料。因此,公案与语录,依旧是禅行者唯堪助益的信使;不过,必须确立的是「禅是活的」,纵然是「话头」的发起,「机锋」的透露,「转语」的绝境,总是滴溜滑碌,有若行云流水,洒脱自在,不可以拘泥顽固,食而不化。

  公案的缘起是话头,话头的内涵是机锋,机锋的趣向是转语;从来禅定探讨问题时,依于引发的言句,造成不能理解的悬疑。然后几经后人透得消息,体悟了其间的机宜,使得锋芒毕露。复经知识的婆心,道破了锋芒的锐利,于行者身口意的伤害;然后安排一处绝境,诱使其陷入薄冰与危岩,强迫小心谨慎自己的脚步。然后,利用人类中独特的求生欲,仰赖自己的智慧,而寻找出路,突破阻障,获得属于自性中流出的功德效益。

  这里,不说话头的丰釆,不论机锋的威力,不谈转语的效用;且以案例来阐明三者的关系,以及公案缘起,进行过程,圆成价值的实质内涵。

  注:嚣禅于禅七法会中,曾经发明的公案,作为阐述的依皈;以下之例皆同(作者)。

  有客自称禅者,马驰相约彰化大城古严寺,时十月下旬,西海的东北季风强烈;夜已深,天际云厚,夜色晦暗;来客叩门,寺主闻声应门。

  主:「找谁呀?」

  客:「白云在吗?」

  主:「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那里来的白云?」

  客:「风催云动,黑毕竟不是白?」

  主:「可惜你不是太阳!」

  客默然,礼拜而入。

  此案分别阶段,当以「找谁呀?白云在吗?」为话题;「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那里来的白云?」以及「风催云动,黑毕竟不是白!」为机锋;「可惜你不是太阳!」为转语。

  现在,先从话头说起。

  话由缘有,起于见闻,因成话题,积之为案;是故,可以发现一连串的过程,不是提出问题,征求答案;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组合,不是剖析问题,获得答案,以问题加答案,完成结构的因素;而是当任何的缘境,触动灵明,击发智慧,而应机成话「题」,构成案由,标出缘起。由于禅不是做为理解的知识,为彻底透悟知识的精神价值,表现人类生命活动中含蕴的意义;因此,纔有慎思内审的根本动因,流露于起心动念的剎那,完成禅法之缘起的话头。

  什么是机锋的构成条件?

  机锋,其实就是生命值率的把握,也就是世俗的所谓「机灵」或「灵机」;唯把握之前先得发掘,基于话头不是问题与答案,如果欲求得成就,那么,处在超越知识范畴的生命值率中,将怎样发起灵机,迅然把握?就像月中藏兔,雪底覆银,澄清的寒潭里,撒落了玻璃冰片一般,势将如何?如何!

  机锋的发掘是以话头为条件,例如「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那里来的白云?」内里所藏机宜,不是天黑与风大而没有白云;事实上「白云」此刻不仅是物相而已,其代表的可知因素,有寺主,有禅师,有一体三宝相,有慈与法之值;以及表征「度者」之尊的庄严,所谓天言时行,地言物生,其间谁予把握值率?亦如云门所说:

  「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那个是自己?」

  这自己就是谁!

  同样,那里来的白云,所标出的也就是「谁」!

  那么,机锋如果说就是生命值率的把握,一句「风催云动,黑毕竟不是白」,所把握的值率是什么?那就是法筵之中,识取第一义,或者说,即所谓的「风大」必然「云动」,「天黑」仍旧「云白」,并没有抹煞了「白云」!

  何以「可惜你不是太阳」一句,铁定了就是绝境中的「转语」?

  风大,云动。

  天黑,云白。

  于话头的悬疑中,确然透出了机锋;但是,既然是天黑,于眼难见,理应不识「动和白」;若果,境界已经超越了知识,于第一义,从来「一切万法,本无生灭」;如此分别意识,以「太阳」而喻,太阳是无有分别的,即使是天黑是天亮,亦非太阳的本意,仍然是人类的分别之见。

  所以说:万法诸缘,原是真如菩提的根源,也就是所谓的本地风光!

  次举一案:

  咕咕钟在墙壁叫了,好像在说:

  「八点啦!还在睡?」

  老僧侧卧床头,感慨地回响:

  「是我在睡吗?」

  念起的同时,不禁有了疑问:

  「床上可有死人?」

  蓦地兴起另一个自嘲的意念:

  「是荼毗时刻?」

  哦!瞄眼蓝天上,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日与月,同挂中天,不知「明」了也未?想想:终于有了界定。

  「拥锦被而长眠,干卿底事?!」

  现在来分配一下,此则公案,如何组合?

  话头:

  「八点啦!还在睡?

   是我在睡吗?」

  机锋:

  「床上可有死人?

   是否荼毗时刻?」

  转语:

  「拥锦被而长眠,干卿底事?!」

  再举一则,以结束本章参究之说,谓:

  有僧领小沙弥初次下山,行至途中,见二牛相斗。

  沙弥:「它们在干什么?」

  师问:「你说呢?」

  沙弥:「好好玩哟!」

  师问:「谁告诉你的?」

  沙弥惊悸,俯首默然。

  师谓:「这纔是你的面目!」

  话头:

  「它们在干什么?

   你说呢?」

  机锋:

  「好好玩哟!

   谁告诉你的?」

  转语:

  「这纔是你的面目!」

  阐述至此,不作分析,基于参究之道,见仁见智,原无肯定;唯有各人的知识与修养的不同,所表现的境界必然是有高有下,分别深浅;所以,禅法中的境涯,不作绝对性的言说,只许表现超越的心念,能够把握住自己生命值率的多少也就通行了!

  禅的境涯为何不作绝对性的言说,除了知识与修养的水平不同;更因世俗诸法的相对性,同样具有见仁见智的分野,确定众伙独寡的异同,也就是层次的因素,包容了非涵盖的全面性。譬如:

  实质的山河大地。

  变幻的气象环境。

  事理的国族传统。

  善恶的观念地处。

  古德有句,喝道:

  「两头共截断,一剑倚天寒!」

  您说:一切万清,起于缘生,欲强论它的「归处」,孰能共通一体?临济禅师曾说:

  「心法无形,贯通十方。」

  可见「自在」二字,先得步入了洒脱的境地;否则,入色受惑,入声耳聋,入味肠坏,入香鼻塞,入触界混,入法顽固;原本一物也无的五蕴,可就杂乱不能自己了!遑论真如实相的第一义谛,以禅那之法而予参究啊!

   

  (十)结 论

  禅的精神在突破性的表现,禅的特性在超越时空的限制;而这突破和超越,却不是完成于肯定或否定之下;必须从自性中发掘绝对,以认识及了解的态度,于拒绝或接受的极端之外,决不排斥现实的存在;却达到突破和超越的成就,这样纔是真正的把握住了或多或少的值率,是属于生命的果实之究竟。

  人,不同于其他的生命,有着独特的发掘能力,依个己谨慎审察的情识,把握住生命中的思想条件,溶会于心念起动之时,使智慧远逾知识范畴以外的「无的自己」;也就是所谓的清净不染,界处不着的「无念、无相、无住」的真如自性,或者说是第一义谛。

  生命的成因,是一连串的无奈,堪忍的娑婆世界,不容许逃避,必须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际遇,譬如:

  顺境中免不了贪欲无厌。

  逆境中可能的怨天尤人。

  自我意识的强烈冲动,在接受或拒绝的两个极端之下讨生活,在生活中听之于命运的摆布,很少能够运用思想,于事理之前面对着去认识,去了解,而发挥潜在的与生俱来的智慧;甚至,多少一味的依赖者,长久地耽于举凡资依赖的境域中,不自觉底在慢慢的消磨生命,任听某一些不可知的势力,所谓的「唯神者」的主宰,永远否定自己,盲从附和,衷心中依赖热忱的投入,认定已经获得了归属之感。

  禅的突破和超越性,不是叫人否定自己,而是叫人从每一个起心动念中去认识自己,发现自己;从有形的染着中,以超越知识范畴的修养,突破不可或免的局限,而步入明见自性一切本自无亏,悉已俱足了的世界。不过,必须把握突破不是摧毁,超越不是叛逆;就像是商场上的,科技上的,或者政治地位上种种事业的奋斗者;当然奋斗过程中,比上有不及之时,于愿也不太理想,甚至遭到失败的命运;此刻,如果有心急起直追,有心东山再起,那末,突破和超越的意念,便是唯一可以如愿得偿的机会。

  至于如何突破而不走进摧毁的管线?又如何超越而不沦于叛逆的隧道?首先须要认识本有的自性,它不是强烈的自我意识;人之所以会生起摧毁和叛逆的心念,完全是自以为是在作祟,因而导至强烈的自我意识;其实这一类型的人,从来就没有肯定过自己,更不愿在事理之前去运用思想,发挥智慧。结果?于管线中动弹不得,于隧道里不见天日,原本拥有的光明世界,由于强烈的自我而摒弃于贪欲和怨尤的黑色心狱之中;大好的生命,就如此这般的浪费殆尽,所有的权利和义务,反而为自己的意识摧毁了,叛逆了。

  因此,禅那之法,在科技发达,工业起飞的时刻里,以不可不接受的突破和超越的精神,作为更上层楼的中心思想;当然,欲求发达与起飞的增上,其基本不变的主宰者仍旧是人,唯有人纔能完成突破和超越,以达到发现生命值率的创造成果。所以,禅的意志说,是:

人乃物之主,莫作物之奴;

世间相互住,不在求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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