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死亡——自序
佛教发源于印度,印度是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印度河文明的积淀与辉煌,恒河绵延不绝的滔滔流水,喜马拉雅山的皑皑雪峰,深邃悠远,高旷纯洁,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虔诚,和神秘莫测的庄严。中国也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昆仑山的血脉,始终贯穿着炎黄子孙勤劳勇敢的现实主义之精神。而在公元前后,古印度“以觉为本”的知足深沉之思想,越过高耸入云的葱岭,寻找到了中国“以人为本”的仁恕务实之土壤,从此开始了千百年来“以人为本、追求觉悟”的中国新文化之孕育。如果有人要问“中国精神”是什么?那就是这“以人为本,追求悟性”八个字。无论是佛教的八大宗派,还是传统到现代的儒家,无论是书画艺术的寓意,还是文学影视的追求,莫不体现这一以贯之的中国精神!
“以人为本”是立足于人间,“追求悟性”是超脱于世俗,二者不可缺少不可偏离。明清佛教的没落,是由于失去了“追球悟性”的光辉!禅思想走进欧美,则因为提倡了“追求悟性”的洒脱情怀。以人为本,人有生老病死、忧悲恼苦,而在不同文明的熏陶下,却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在尼泊尔,我看见了纯粹印度式的生死观,直令人目瞪口呆!
那是在恒河的一条支流旁,河边有一排长长的房子,大约有四五十间,房子六米深左右,没有隔间,面对混浊的河水,三面临空,背面一堵长长的墙壁。确切地说,更象是河边的一道长廊。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设备,只有许多简易的木板,每块木板上铺着床单,就在床单上躺着一些濒临死亡的人。他们的亲人好友都围绕着,口里念着经文,神色安详自然。根本看不出哪些是他们的家属,哪些是来帮助的,哪些是游客。死亡之后,换下的旧衣服被扔到河里(随波流出一段距离之后,自然有人会来捡走。被称为“粪扫服”),家属再把换了新净衣服的尸体抬放在房子门口用木材垒起的方墩上焚烧,烧完之后,就把骨灰扫入河中,从此结束了人生最后的“旅游”,他们认为死者从此可以升天了。
衰老、病危、死亡、焚烧、骨灰、生离死别,在这里没有哭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欢笑,没有嘈杂。只有祈祷,只有沉默,只有真挚的安慰,只有超然的行动,只有默默的送别。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
被骨灰和死者遗物污染的河水,象泥浆一般混浊,臭气熏天。但就在上游洒下骨灰、下游也洒骨灰的中间河段,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们,赤身裸体的在跳水、游泳、嬉笑。当死者遗物飘流过身旁的时候,他们会用手将之拿起,再往下游扔去,大伙儿继续仰着、俯着、立着游泳,尽情而欢快。仿佛那污浊的臭水就是他们的清凉圣水,死亡就是他们生活的伴侣。我数了数,正好是七个孩子。
河的对岸,绿树丛生,猿猴戏耍;调蛇者演奏乐曲,人蛇共舞;苦行者披头散发,默坐静思;游客们络绎不绝,熙熙攘攘。这是一幅活泼的“生死画卷”。
在这里,生与死是和谐的,人与物是同体的,染与净是不二的,客与主是莫分的。
在经济落后、缺乏现代文明的社会里,尚且如此镇静、洒脱、和谐地对待生死,何况当今人类向现代化、后现代化迈进的时代,岂不是更应该享受生命的自在与和谐之美吗!
基于对这种生死观的感触,以及对佛教生死学的透视,回顾我们自身传统文化的历史和现状,似乎发现人们对于死亡真相的了解几近于零,对于死亡的训练更是荒漠无比,而对于死亡的态度也就难免谬误了。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里,人类再也不能如此冷漠地面对死亡了,再也不能如此草率地解决死亡了。所以,“生死大事”和“以觉为本”也就成为佛教临终关怀的思想背景,依此引发了我们对于临终关怀的诸多事项进行介绍讨论之热忱!可以说,本书是面对想超越死亡束缚和了解佛教思想的读者而作的,同时充满了生活的艺术和实践的智慧,如能放下成见,必可得大受用!
本书上篇的第三、四、五、六章为佛教正面的临终关怀,包括了对“临终关怀”这个概念和范围的演绎确定、对死亡过程的分析介绍、对面临死亡的关怀提示、对中阴阶段的救度超拔。这是一般人所认识或想象得到的佛教正面的临终关怀。但是,本书下篇所揭示的自我关怀和反向关怀,却是以往未被人们所注意到的部分,是笔者首次在“临终关怀”这个课题中提出,并且以熟悉的佛法思想理论和史料来加以论述,展现了佛教临终关怀的深远意义在于——生死一如。
同时,佛教是一种全面关注生命内在真实和内在超越的学说和教育,生命当然包含了生活和死亡,在生死之间找到普遍性的真理,然后彻底超脱了生活和死亡的束缚,这是比较现实的理想境地。再说目前,人类文明正面临着重大的转型阶段,中国社会乃至佛教本身也同样面临着重新整合的机遇和挑战,佛教也应该有一个新面貌展示在世人面前了。
三大语系的佛教教育都有其自身的优点和局限,藏传佛教着重信仰和修证的次第,南传佛教贴近生活融入社会,而真正体系庞大的就是汉传佛教了,因为汉传佛教流行区域最为广阔,教育形式最为丰富。就中国汉地佛教而言,目前缺乏修证次第、融入生活、学术研究、有机管理等等教育方式,于是有不少信徒产生了一种“出离汉传佛教”的现象,去追寻南传或藏传的佛教教育。就汉传佛教教育而言,佛学院是佛学教育的基地,已经成为佛教教育的重心所在,而佛学教育仅仅只是佛教教育的一个重要环节而已,与真修实证是不可分离、不可偏重的。“佛学教育”和“佛教教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教育的范围、对象、方法、结果都有明显的差异。所以,僧团素质如何,佛学院不应负全部的责任,重要的责任在于学僧的常住寺院。寺院或者道场,理应担当起佛教教育的神圣使命。而一个寺院是否如法有效地起到佛教教育的功能作用,如何体现大乘佛法的精神,我构思了七个方面的修学内容:第一培养福德、第二学习教理、第三实修证悟、第四弘法利生、第五僧团住持、第六慈悲济世、第七临终关怀。
这七步如果都能够实现的话,这个寺院一定是完全体现大乘佛法的道场,这个行者也一定就是整个大乘佛法的实证者、成就者了。如果只是具有其中的任何一项,也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寺院,行者也是一位修学有所专长的人才了。而从前到后,自始至终,就有次第渐进的过程。我正想从这个思路开始探索佛教教育的外在形式和精神内涵。
恰巧,今年年初杭州灵隐寺的定源法师来信说,浙江大学出版社想出版一套临终关怀的丛书,其中有一本是佛教方面的,问我能否担任这项任务。我本来是教学任务繁忙,无暇顾及写作。但临终关怀这个课题正是我上述七步当中的第七步,是我必须探讨的佛法内容,既然有外缘来促进自己努力完成,何不借此东风呢!所以,我就不揣陋劣,答应下来了。随后,与丛书主编杜希武先生取得联系,并开始搜集资料,在杜先生的鼓励和帮助下,着手撰写文稿。悠悠忽忽,断断续续,挨过了整整一年时间了。
一年来,导师方广锠先生从始至终都关心此事,审阅了全部文稿,并对书中的“独创”部分表示欣赏,给予了极大的鼓励。普陀山佛学院的领导和师生们对我诸多照顾,特别是续圣法师、2001级本科班的部分同学帮我看了书稿,提出许多宝贵的意见,使我在修改过程中得以受用。感激不尽!
在这里,我特别要提到的是,自2001年来普陀山佛学院闭关至今,一直都是戒修法师为我护关,从早到晚风雨无阻,精心护持令我感动!以及庆喜法师、能忍法师、门肃法师、修定法师等,也都帮了我很多的忙。还有我深心敬仰爱戴的白光老法师,时常不忘教诲我,慈母般地关怀我。诸位大德的护念,使我很顺利地提前完成了闭关计划,欢悦之情难以言表,道情友谊感铭五内,佛恩师德永不忘怀!
不幸的是,我的剃度恩师了识上人于今年秋季辞世了。愿以此书功德,回向恩师之灵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亲见彼佛弥陀世尊,乘愿再来广度众生!普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文成达照于普陀山佛学院
二〇〇三年十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