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非常高兴能够稍微讨论一下这部深奥的经典。许多人牺牲了周末,你们大概有很多比一大早跑到这里来更好的事情可做,但是,你们付出了这样的牺牲。我相信,如果以正确的发心这么做,一定可以累积很多的功德。
有些人来这里,也许只是好奇;有些人来这里,也许是因为朋友的强迫或影响。这样也很好,这会给我一些压力,我想这大概是我必须还的业债吧。
也许有些人来这里,是认为可以得到许多问题的答案;也许你认为,这部深奥的经典,能带来大家都在寻找的通向快乐的钥匙。不过,我得提醒你,期望不要太高。
也许有些人来这里,只是想得到加持,主要不是我的加持,而是佛陀亲口提过好多次,来自这部经本身的加持。人们相信,如果和佛法有缘,《金刚经》能带来极大的加持。
也许有些人想,这是一个宗教的开示,期待听到许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该避免等实用的教授。宗教总是与道德规范联系在一起,我们对佛教也有这样的期望,渴望得到“应该如何做”的指导,是人类的天性。
我注意到,《金刚经》在中国的大乘佛教徒中非常受欢迎,这很好。最近,我在读老子的《道德经》,我觉得它与《金刚经》相类似。不过,尽管中国人喜爱读《道德经》,却似乎喜欢流连在儒家的思想里。
我们向往得到简单的指南,就像许多宗教和哲学体系所提供的指导。我们渴望被告知,如果这样做或那样做,例如拥有正确的见地和行为,就可以得到某种成就作为奖赏,比如可以生在天堂,这是我们想听的。
也许,佛教应该有些简单可遵循的规矩。比如说,佛教徒一生“必须”去朝拜一次菩提迦耶,或者佛教徒不能吃鸡肉。印度教不许吃牛肉,伊斯兰教不许吃猪肉,那么,佛教徒就不许吃鸡肉吧。另外,佛教徒每天要做三次祈祷,早上,中午和晚上各一次。只要如此,就是佛教。
如果这就是佛教,地球上会有比目前多一百倍的佛教徒。但是,幸或不幸,佛教不是那么简单,它非常多样化,有极丰富的多样性,它深邃、广大,无穷无尽。
二
须菩提,那位叙述或开始了此经的人,曾问到:“在未来的末法时代,人们真的会接受这样的教授吗?”佛答道:“你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记得吗?
有许多理由可以说须菩提是对的,他的疑问是非常有价值的。当他问:“他们能接受吗?”那是个很好又相当有价值的问题。为什么有价值呢?因为,这部经中的话语,超越了平常的概念。不过,不要认为因为这部经非常神圣,所以超越了我们的概念。月称菩萨曾说,一个人至少要证到菩萨初地,才能够诠释佛经。因此,请不要期望我去逐字逐句地解释这部经。不过,我会试着摘录无著菩萨和莲花戒菩萨注论中的一些解释。
为什么《金刚经》的内容如此难以接受?简单来说,是因为这部经在讲,整个佛法基本上就像是一种安慰剂,不过,它是有效的,我们毫不怀疑安慰剂是有作用的。即便如此,听到说佛法是一种安慰剂,是不是挺可怕的?
你不怕吗?我就怕。基本上,修道就是个骗局,我们所深爱的修道是假的。宗教可能指着其它宗教说:“那个宗教是假的。” 可是,除了佛教,没有别的修道宣称自己是假的,这是个很重要的声明。
举例来讲,当佛陀说:“那些以相见我的人,拥有错误的见地。” 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读者,马上就下意识地想,那佛一定是有其它的相,而不是描绘、雕刻或用木头、石头做出来的相。
不过,即便我们所热爱的修道是一场骗局,即便它是安慰剂,它却是必要的安慰剂,必要的骗局。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执著、束缚和串习,必须被斩断。
三
藏语中的Dorje Churpa,或梵文中的Vajracchedika,有很多不同的翻译。中文倾向于把它翻成“金刚能断”(“能断骗局之金刚”)。很多藏文译师把它翻译成“能断金刚的智慧” 。因为我用的是藏文译本,所我要讨论的是能切断金刚的智慧。
说到“切断”,这就意味着有个“问题”:一个需要被切断的壳或形相。我们的“问题”是我们所有的串习,习性是问题,有些像蛋壳一样的脆弱,轻轻一敲就可以解决了;有些则非常非常顽固,就像因陀罗的标志——金刚。金刚是一种物质,是天神因陀罗使用的武器,据说它可以摧毁一切,但却没有任何东西能毁坏这个金刚武器。就如同因陀罗的金刚一样,我们的一些习性和执著是如此的顽固,似乎无法被摧毁。这部经教授的智慧,甚至能够切断这种金刚。
有些染污容易被切断,有些则很难,这主要取决于你对这种执著有多习惯。在一开始,还完全是新手的时候,要戒烟、戒酒很容易。可是,如果一直抽烟或喝酒,一阵子以后,你就离不开它们了,不只是身体上和精神上,甚至是理智上都离不开它们。如果你突然停止喝酒和抽烟,和那些抽烟喝酒的朋友们混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别扭,没办法真正地跟他们交流了。
所以,即使你意识到喝酒抽烟很明显会让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受损,还是停不下来。你抽烟的习惯,喝酒的习惯,变得很顽固,不过还没有金刚强。假如你最终采用了某种方法,去看精神科医生或心理医师,或者进行某种治疗,强迫自己停止抽烟喝酒,然后会发生什么呢?你会为能够达到不抽烟和不喝酒的境界而骄傲。
四
在《金刚经》中,这种因戒了烟、戒了酒而产生的骄傲,就像是金刚,它是最顽固的习性。只要你落在戒了烟的状态里,这就意味着,你还被曾经抽过烟纠缠着。这部经一开始就讲到,你不仅不应当抽烟,它还讲到,你应该超越不抽烟。
这就是为什么须菩提问佛陀:“末法时代的普通人能接受这种教法吗?”这是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一个非常可以理解的疑问。通常,大多数人宁可听到:“不要抽烟,那是个坏习惯,不利于你的健康。” 如果再听到一些额外的讯息,比如:“超越能够戒烟的骄傲”,会让我们困惑。许多人会回过头来猜度,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应该再抽烟呢?
五
再举个例子,所有地狱道的痛苦,所有那些烧烙和割截的可怕描述,大多数人愿意听,如果我们行为不好,就会落入地狱,所以我们最好行为良好。甚至佛教徒用这种方法,把地狱景象描画在寺庙外面等等。
不过,要理解大乘佛教说:“你的嗔恨与地狱没有差别,没有外在的地狱。”就更难了。而更难理解的是,没有与生俱来的嗔恨,因此,以慈悲的修行之道,去净化这种非本具的嗔恨,与使用安慰剂没有分别。
再举个例子,许多人都喜欢听,佛安住在像西方极乐世界一样的地方。我们愿意这样想,如果我们向佛祈祷,佛就会雨降加持,赐予所需,保护我们免于磨难等等。这很容易接受,因为,当事情很顺利,我们心情也不错时,我们可以向佛祈祷,这其实与抱怨没什么两样,能有个人在需要时可以向他求助,不顺的时候可以埋怨,也是蛮好的。
可是,更难理解的是,你的心就是佛,这就挺吓人的,因为这样一来所有的责任就是自己的了。不过,更让人害怕的是,了解心根本就不存在。这使得理解如下的话很困难:“只要有三十二相,八十随好,只要有佛的颜色和形状,它们就都是骗人的,都是虚假的,没有这些才是真的。”
六
在大乘佛教中,最重要的特质是般若——根本的智慧。其它的特质比如布施、持戒、道德,都次于智慧,这不是我编造的,寂天菩萨在他的《入菩萨行论》的第九品中说:“所有广大无尽的菩萨行,如布施等,都是为了智慧而说的。”
什么是智慧呢?这很难解释,《金刚经》会诠释它。以下是我的解释:智慧是我们心最正常的状态,请把这句话划下来:它最正常的状态。
什么是正常状态?定义正常状态是很难的。通常,我们看着这朵花,然后想“这是朵花” ,这被视作是正常的概念。如果有人走过来,开始吃这朵花,我们马上就会想,这人应该进医院了,我们会认为那不正常。同样的,我们会认为有心理疾病,吸毒,或者酗酒是不正常的。我们不就是这样定义“正常状态”的吗?
用同样的逻辑,如果从圣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话,我们都不正常,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有心理疾病,我们有贪欲、嗔恨、嫉妒、傲慢等等,所以透过我们的病态而得到的所有认知都是不正常的。如果你仔细想想,这种说法是对的。
举例来说,你想想看,有人认为Louis Vuitton那么贵的提包是物有所值,难道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吗?为什么它在中国,尤其是在日本,那么受追捧?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好好想一想,这样的追随潮流是有点不正常。
我们每天都在做许多类似这样的事,成千上万的人为了某个原因在增肥,而成千上万的另一些人为了某些原因在减肥,这非常不正常。可是,没几个人有深刻又逻辑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们应该增肥或减肥。
一个类似的例子是假日旅行,我们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旅游。现在大家去的目的地都没什么特色或特别,没有多少不同,Banana Republic,Gap,Starbucks Coffee,Body Shop,到处都一样。基本上,就像是到了你自己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除了因为是假日,夫妻有更多时间吵架。
同样的,商店里的时装看起来也都一样,也许是我不够敏感,不过,我真的看不出Kenzo和Yamamoto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前几天我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人们背对着我走向一个扶梯,所以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看他们的脸,这些人看上去简直就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在地球上做的一些事情,从一位真正圣者的角度来看,实际上很不正常。比如,假设我能在地球上活八十年,这要求已经很高了,野心很大,不过就算我真的活八十年,这意味着我的生命已经过去一半了,在剩下的四十年里,我需要多少条牛仔裤?我想二十条就够了,需要大概八十件T恤衫。如果这么估算的话,我的生活可以过得很经济的。
不过,我们可不是这样购物的,不是吗?有的人买东西就好像我们有十万只脚,或者十万辈子可活。我们当然可以责怪广告公司,不过,是你的心不正常,当然,这种不正常对生意是很好的,如果人人都真的心理健康了,生意就做不下去,因为,谁还买东西呢?
七
我要介绍给你们的是究竟的正常的心,有三种不同的方法,可以培养这种智慧,经由听闻教法,你可以培养一定的智慧。比如,你听到这些教授而且觉得:“对,有道理。”这就是一种小的例证式的智慧。
不过,如果你思考所听到的和读到的,然后产生了更大的信心,那就更好。但是,经由听闻读诵而产生的智慧,和经由思考而得到的智能,是透过推理逻辑产生的,就像是听从了医生的建议,然后思考它一样。
真正的智慧只能来自禅修。禅修时,我们做什么?我们试着逐渐放开,抛弃所有的参考点,例如见地、道、果,和目标,所有这些参考点,都需要被消除。只要有参考点,我们就会一直比较,而与参考点做比较,常常就是不安全感的来源。
顺便提一下,我可不是说把心放空,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参考点,我的意思是,不要被参考点抓住或困住。
八
让我们从这部经的名字开始——《金刚经》,这里我把它译成“能断金刚的智慧” ,它也被称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三百偈颂的经文非常简短,目的是为了让追随者可以读诵、书写和保存它。
这部经从阿难陀的宣告开始:“如是我闻一时”,这句“如是我闻”是个很重要的宣告,一方面,这说明阿难陀是个见证者;同时,透过声称“如是我闻”也在表明阿难陀的解释或说明不是出自他自己的证量,他只是在复述佛陀讲过的话。还有,经由说明是他听闻的,他也没有宣称他已经理解了。
你们必须记住这是一部大乘经典,不过讲述者却是声闻。阿难陀不是大乘弟子,他是声闻。很奇怪,我们大乘弟子看不起声闻乘,叫他们小乘,没有他们,我们所有的经典都不可能存在,例如《心经》是由另一位声闻舍利子叙述的。
“如是我闻一时”就更精确了,这表示它不是个模糊的场合,而是于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点,这里所指的具体地点就是祇树给孤独园,在这个园的中间有一片树林,叫祇树,祇树林,这个祇树给孤独园在舍卫国。人们相信佛陀在舍卫国停留的时间最长。不仅是阿难陀,而且还有一千二百五十名大比丘也在场,不只是声闻乘的比丘,还有许多大菩萨。
一天早晨,佛陀从居住地起身,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结束后,开始吃饭,中午把一天中的最后一餐吃完后,他收起衣钵,洗了脚。这些都是象征性的教授,以便烘托出这个深奥教法的氛围。然后,他非常专注地笔直端坐在天神铺好的坐垫上。那时,许多大比丘聚拢来恭敬顶礼,绕佛三圈,坐在佛的周围。然后,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尊者须菩提也来了,坐在某个地方。随后,须菩提起身,把他的法衣搭至左肩,右膝着地,双手合掌,对佛说。
这就是场景,在经典中,常常能找到关于场景的描述。这也许很印度化,不过,这些场景的具体细节却非常深奥,同时提供历史背景给我们。
请记住,这是个很重要的教授,其中一些抽象的论述,等同于目前那些物理学家在会议室里讨论的似乎是原创的发现,只不过,这些问题在二千五百年前就被探讨过了。
假如你认真想一想,这真的很稀有:二千五百多年前,在印度的某处树下,佛陀和他的弟子们讨论着最深奥的话题。他们没有讨论如何去统治国家,如何以例如“如果不这样和那样做,就会下地狱”的话恐吓民众,他们讨论的是深奥又先进的话题。
可以理解地,须菩提跪下后首先赞美佛陀:“多么稀有啊佛陀,多么稀有啊,佛特别地护念诸菩萨。”他说了两次“稀有”,这是他所作的重要评价。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也许正是因此,中国的高僧大德们也极为强调读诵《金刚经》。
建立佛的继承人是很重要的,如果你读诵、思考,和修持《金刚经》,你就成为佛的传人。伟大的是,每个人都可以平等地成为佛的传人,没有人是主要的继承人。成为佛陀的传人,不只意味着成为佛的孩子,而是能继承佛的圆满。
我们要认识到,非常不可思议的,我们本身就具有成为佛的传人的品质。我们就是佛,我们拥有佛性的潜能,这个事实是很奇妙的。同时,如来特别护念那些培育佛性潜能的菩萨,也是同样稀有的。
须菩提问佛:“菩萨怎么才能圆满深奥的道?菩萨如何才能证得本性?”佛说:“善哉”,赞许须菩提的问题,然后建议须菩提专心听。接着,佛说,他将要解释,菩萨应当如何建立,如何安住在这深奥的道上,如何发菩提心。
九
佛最开始跟须菩提讲的话,是关于菩萨的发心,菩萨应当如何发心呢?菩萨一定要有度化一切众生的决心。所有卵生的,比如鸟;所有胎生的,比如人;所有湿生的,比如蝴蝶;所有化生的,如天神;所有像我们一样有形色的,以及无色的,比如某些天神或鬼;所有那些像我们一样有思想,但是没有粗重五蕴的,比如一些高级又特别的神;甚至那些无想,更高级的天神。菩萨要引领所有众生证入究竟涅槃,而得度化。
当然,所有地狱道、饿鬼道,和畜生道的众生都要度化入涅槃。不过,这个陈述是说,即使是最高的无想天的天神,也包括在这里,这样的天道常常被误认为就是涅槃。事实上,有些宗教可能就只是以这个境界为目标。可是所有这些境界,无一例外的,都必须被度化,这就是菩萨应当如何发心。
接下来是这段话的关键,佛说,当所有无量无数无边众生被度化后,菩萨一定不要认为有任何众生得到了度化,这是真正的关键。记得我提到过的安慰剂吗?希望所有众生快乐,希望所有众生证悟,激励着我们的修行。可是,在下面的这段话中,佛说,菩萨必须了解,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众生得到了度化,这表明,相对菩提心实际上就是一种安慰剂。
不要误会,当佛说,菩萨不要认为有任何一个众生被度化了,他不是在说菩萨不应当满足于救度众生的行为,应该继续去度化更多的众生;他是在说,如果菩萨看到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我”,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真实存在的“众生”,那么这位菩萨的见地是错误的。任何认为有“寿者”(寿命长度)存在的菩萨,不是真正的菩萨。可是,我们的心是这样想的。
我们中有些人认为自己是菩萨,认为真实存在的众生,承受着真实存在的痛苦,需要我们的帮助。不过,如果一名菩萨执著或固化于认定 “众生”是一个实体,那么这位菩萨只不过是在积聚痛苦的因。
事实上,“我”不存在,“人”不存在,“众生”不存在,没有什么是“寿者”。什么是“我”?“我”只不过是贴在由诸蕴组合而成的几个实体上的标签。举例来说,一张“桌子”有桌子腿和桌面,还有其它一些部分组成,它们合在一起,就符合了我们“桌子”的概念。“人”是这样,“ 众生”也是这样。
除了仅仅作为标签外,“寿者”并不存在。我们生命中的前一刻,此生中的前一刻,已经逝去。例如,我们刚才的休息,它已经过去,永远地过去了,它再也不是个实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今天下午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能想象,我们只能假设会发生什么,可是如何确定呢,它还没实现呢。
当我们谈论到“寿者”,我们是在谈长寿。我们相信长寿,不是吗?这不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相信诸如维它命和人参吗?可是,真相是我们只是在想象,就如同我们想象今天下午的计划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当菩萨度化众生时,一定要知道没有“人”或者“众生”被度化了。
十
再说一下,当菩萨了悟到,没有真实存在的众生被度化,这就是究竟菩提心。这不是否定,如果它是否定的话,那就意味着有众生可被否定。菩萨也不抛弃众生,如果是抛弃的话,那就意味着有众生可被抛弃。
这就是为什么佛在《金刚经》中说,菩萨要有度化所有众生的发心,不只是鸟类、人类,而是所有众生,包括那些无想的天神。但是,菩萨一定要了悟,没有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众生被度化,这就是究竟菩提心。
同样的,举例来说,当一名菩萨布施一枚硬币给一个乞丐,这个布施的行为必须是基于如下的了悟:就是没有真实存在的对象可作布施。即便如此,菩萨还是要布施这枚硬币,佛从没说过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这相当的深奥。
出离心也是这样,出离的标准概念是,了知执著是无用的,没有本性的,所以我们应该摆脱掉它们。例如,在孩提时代,我们觉得沙堡和玩具很好玩,可是,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觉得它们没意思了,因为我们知道那些不是真的,孩子气的玩具被溜冰轮鞋,滑板,松松垮垮的牛仔裤所取代。成年后,我们意识到滑板完全没有用,也无意义,所以,我们就戴劳力士手表,买昂贵的汽车,镶金牙等等。不过,到了八十岁左右,我们发现这些也没有用,到那时候,可能像桌布和筷子这类的东西能让我们开心。
知道自己基本上厌倦了旧的玩具,是一种我们具有的很重要的出离。不过,不仅仅是这种出离,我们谈的是没有什么可以出离的出离,这是最伟大的出离。所以,当我们粉碎沙堡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摧毁真正的城堡。
同理,当布施时,其实并没有可以施予的真正乞丐。不知怎么地,我们陷入了认为金钱及所有物是很重要的观念。但是,只是人类的心决定了金钱和所有物是必需的,比如,现在我们的心认为石油是必需品,因为我们要开车,要坐飞机,所以石油很重要。可是,也许在五十年内,我们会决定水更重要,也许我们会因为水而争斗。你看,加诸于石油、钱币、金子、钻石,或者房地产的价值,只不过是由我们染污的心加诸其上的,在实相里,石油与水超越了这种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修布施的菩萨一定不能住相,不能住于声、味等等,甚至不能住于布施的相。为什么?因为如果菩萨,修布施时渴望或依赖于相,那么这位菩萨就在量度,如果这位菩萨在量度,就表明有个参考点,好像菩萨在期待终点线,好像有一个终点线似的,而这意味着痛苦,意味着竞争与焦虑的痛苦。
十一
佛问须菩提:“你认为,东方的虚空能够被量度吗?”须菩提说:“不能。”佛接着问须菩提:“南、西、北方的虚空,能够被量度吗?”须菩提说都“不能。”佛接下来说:“须菩提,如果一位菩萨,不住于度量或任何相或者终点线,那么,这样的布施就是我们所说的无量布施,这种布施的结果是无量的,无法量度。”
这可不是文字游戏,这又是一个非常重要有关量度的教授。通常,在宗教的思维中,我们总是在衡量,比如,如果我们布施给穷人,下一世就会富有,有这类的界线,有这类的量度。并且,还有其它的量度,布施一枚硬币不如布施一百枚硬币那么慷慨;相较于菩萨施舍自己的血肉肢体,布施钱币就什么都不值了。总是有各样的量度,就像在用磅秤称重量。
只要我们还在称重,还在度量,我们就总会觉得自己是有限的。经典里从来也没有写过,只有当我们把自己的头砍下来一百万次之后,才能圆满布施行,没这样的东西。然而,听闻当释迦牟尼佛还是菩萨时,曾布施自己的肢体给老虎这样的故事,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启发,我们会说:“多么了不起的布施啊,多么慷慨啊。”
当释迦牟尼佛还是菩萨时,有一次他乞食只得到五粒米,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迦叶佛,他把这宝贵的五粒米抛向迦叶佛,作为供养。通常,如果米是这么的珍贵,我们可能会用纸把米包好,确定放到接受人的手里,而且被恰当的使用,可是,他只是把米抛向了空中,因为得遇迦叶佛,给了他如此深刻的启发,将米抛出去,是他能作的最好的供养。由此功德,据信他成为了转轮圣王,伟大的宇宙之王。
我们在谈论的是最上乘的布施,要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佛不是在否定布施的行为,你不能想:“好吧,既然没有什么可以布施的,那就不用去布施了。” 如果你已经了悟到“没有什么可以布施的”,你怎么会想,“那就不用去布施了呢?” 所以,佛做了结语,告诉须菩提,菩萨要把心安住在这个教授上。
十二
接下来,佛问须菩提:“可能以身相见到如来吗?”身相包括顶髻和金色的佛身等等这些。须菩提说:“不能,不能以身相见到如来。” 这次,实际上是须菩提在给我们教授。那么这些相是什么呢?须菩提说,它们实际上代表无相。
当然,在我们的寻常心里,我们喜欢把佛想成是跟你我一样的佛教徒,佛是我们的英雄,大明星。当我合掌向佛祈祷时,我禁不住会这样:我的习性立刻造作出一个特别的身相,从我的角度看,是所谓漂亮的身相。
比如,三十二相好中的一种就是,据信佛身的高度和宽度是一样的,这点很难想象,如果我们真这么看,这就是一个箱子,一个很胖的人。有很多这样奇怪的事。佛的耳垂碰到肩膀,这难以想象。佛的手指间有网,即使我们诗意地说,佛的手指间有会发光的网,那也没用。佛的手像鸭蹼一样。佛的指甲像铜。如果佛要,他的舌头能罩住自己的整张脸。有许多这样的东西,超越过我们。
不过,也许我不该说“超越过我们”,这些相好是不可思议的象征性教授。我们的心有一种复杂性,佛陀做为我们的参考点,是所谓的理想的榜样,他与我们不是完全不相关,而是有一些共同之处。同时,他是我们的理想,所以,他理应比我们好,否则,他就只是个普通人,那我们为什么要跟随他呢?所以,他不得不比我们好一点点,或至少比我们好一半,这就是复杂之处。
我们到底想要什么?自己不知道。有时候,我们希望他跟我们差不多,那样我们能跟他聊聊,可以跟他沟通。可是,如果他跟我们太相似了,那我们就不能被他启发。如果他完全超越了我们,那他又不能成为我们的参考点了,如此,我们到底在追随谁?
许多宗教相信,神是不可见的,神没有相。在佛教中,我们有无相之相,这很重要。因为,如果想成为理想主义者,至少你要有某种桥梁,这就是为什么如来说到身相,他指的是无相。佛接着说:“否则,只要有一个可被识别的相,不管是什么特征,都是虚假的。”这是金刚乘可以非常有帮助的地方。
有些声闻乘和纯粹的大乘佛教徒可能不明白,为什么金刚乘的佛有六只手臂,六条腿等等。金刚乘是这样辩解的:佛不受相的约束,所以,佛不受只有两条腿,两只手的约束。这并不是在说,真实的佛陀有六只手臂和六条腿,只要相对上,佛可以被视作有两只手臂和两条腿,就也可以被看作有六张脸,六只手臂等等,我们需要超越这样的相。当我们的了悟超越了最短和最长,那么我们就在谈无相。当我们能够见到相的无相本质,我们就能见到如来。
十三
此时,须菩提问佛:“在未来的末法时期,寻常的众生能够理解和对这个教法有信心吗?”佛说:“不要这么说,如来灭度后很多年,还会有众生欣赏这些深奥的教授,还会有众生,听闻了这些章句,就生起信心。须菩提,你要知道,这样的人不只是在一位佛前,而是在很多很多佛前,种了善根。须菩提,将来任何人,听闻到这些教授,哪怕是一剎那生起了清净的信心,如来悉知此人。”
所以,任何人,哪怕只有一剎那,对这种无相,不可量度等等,生起信心,甚或只是在一剎那起了疑问,觉得也许这些是真的,这个人就将要成为佛的继承人。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不会被限制在称重量和量度“我”、“人”、“众生”或“寿者”之中。
这样的众生,即使只有一剎那的信心,就不会被法或非法,戒律,道德,对和错的概念所困。只要我们还困在法或非法,做对的事或错的事,我们就困在“我”、“人”、“众生”或“寿者”当中。
《金刚经》是最高等级的经典——不需要解释的经典。与《阿弥陀经》不同,比如,不管你到哪儿,莲花盛开,你将从花之中再生,还有其它的这类的经典。
十四
佛问了须菩提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首先问:“如来证得了什么吗?”也就是说如来证悟了吗?如来证得了所有的解脱功德吗?接下来佛陀问:“ 如来有没有说什么法?”须菩提回答说,以他的理解,如来没有达到或证得什么,如来也没有教过什么。
记得吗,这是部不需要解释的经典,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高的了,这是最上乘的经典。在这里,自始至终都在教授大乘佛教的精华——空性。就如同《心经》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但在这部经中,空性是从没有众生可作为慈悲与布施对象的角度来诠释的。
佛没有任何身相,这很难观想或思维。当我们读到这里,也许理智上,觉得它有点道理;不过,一旦情绪控制了我们的生命,这些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比如,如果现在地震,或是有致命的疾病,我们就会想向某人祈祷或依靠某人,我们会想要向某些“某人”作供养。
佛教徒通常是向佛菩萨作供养,我们喜欢相信他们收到了我们的供养。当我们供养桃子到佛桌上时,我们就在假想,假设或表示,佛有嘴,不是吗?我们假想或假设,佛有鼻子,可以闻到我们供奉的香。然而,佛没有身相,当然佛不只是没有平常的鼻子或嘴,佛也没有超越平常的任何身相。佛陀,如他亲口所说,是无相的。
假设我们生命中出现了某些内在或外在的灾难,我们怎么办?我们不是断见者,也不是存在主义者,会说:“好吧,这就是人生,我什么也做不了。”作为佛教徒,我们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们相信缘起,每个现象都是依照因、缘和果来运作的,我们相信如此。每件事就好比是煮蛋,只要有了煮蛋所需的适当条件,蛋就会被煮熟。
作为非断见者,也就是有些常见的人,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不过,我们不只是不得不做,身为菩萨,我们被鼓励去做,不仅仅阻止自己的灾难,还要去阻止其它所有众生的灾难。
你已经听到佛自己说,佛没有身相,如来没有证得任何真实存在的解脱功德,如来没有说任何独立存在的法。
对于发脾气等小的个人灾难,我们知道如何透过止观禅定等来控制自己的怒气。可是,我们没有力量对地震做任何事,所以,本能地,我们向佛祈祷,把我们从这样的自然灾难中解救出来。
十五
那么,这是怎么运作的呢?我们想要祈祷,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来消除灾祸,我们想要依靠比我们强大的对象,可是这个全能者根本没有身体或精神的存在,这位全能者既不是证悟的也不是非证悟的,因为这个对象根本就不存在。这是佛自己说的,我们可被卡住了。
不过,我们真的被卡住了吗?依据《金刚经》,绝对没有。以闻、思,尤其是修持无相佛的智慧,佛即是空,空即是佛,离于极端,这就是切断或净化所有染污串习最强有力的方法,这些习气是造成我们外,内,密所有灾难的根源,这就是它运作的方法。
假设有一场地震,我们可以念诵、思维、并修持《金刚经》。或者,如果我们不是聪明的佛教徒,我们可以想佛真的就在那儿,像须弥山一样大,地震来临时,佛抓住台湾,让它免于震动。不过,这不是最聪明的想法。实际上,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须菩提会不太高兴,或者,只有一点点高兴。最好的办法是,闻、思,特别是去修行无相的佛,这种方法真的可以消除所有的染污。
十六
通常,如果我们被问到,一位哲学论著的老师,比如孔子,有没有教导什么, 我们会回答说:“是的。” 如果我们被问到:“他教了什么?”我们会说:“他教了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这显示出我们有某种见地,某种行为规范,对吗?当佛陀问:“如来有没有说法?”须菩提回答:“没有。”换句话说,他是在说佛没有见地,这相当重要,大乘佛教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哲学的哲学。
见地是一种决定,是个结论,这意味着有个人在总结,在决定,有个人有某种见地,有个主体。只要有见地,只要有结论,就有参考点。佛最特别的特点就是他没有见地,或者,我们可以说他拥有没有见地的见地。然而,没有任何特别的见地,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不是这个意思。
此外,说我们想为所欲为很容易,但是,真的为所欲为,就很难了,因为我们受限于许多的禁忌与执著。我怀疑,这个房间里有任何一个人,真有胆量为所欲为,因为我们有执著。
十七
有许多法教似乎是道德规范:“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 。佛教不否认这样的教授。事实上,菩萨必须遵循这些规矩:菩萨不应杀生,不应偷盗。然而,同样的,如果可以利益众生,菩萨就应该杀生;如果可以利益众生,菩萨就应该说谎。这种灵活的方式,比死板的规律,如“不杀生,不偷盗” 要稍微好一点。菩萨必须每天给佛供一个桃子,佛没有嘴去吃,但是,佛也不是无嘴的。可是,为什么我们听说,一定要供养三宝?为什么我们一直有这些相对的教法?
如果我们想经验到噩梦的结束,我们就需要先有一个噩梦,对吗?假设我们正在做噩梦,几头大象占据了我们小小的工作室,因为确信这些大象真的出现了,所以我们很害怕。有两类人在做这样的噩梦,有两类做恶梦的人,其中一类人,在噩梦中有人过来说:“这看起来是你的梦,否则的话,这些大象怎么能塞得进你的工作室呢?”这类人就醒悟了,这类人不需要用激烈的方法来赶走大象,他意识到,从最开始大象就没有存在过,又怎么能被赶跑呢?
如果有人过来说:“这只是你的梦。” 第二类人不能接受,不能听到这只是一场梦,而且,如果他们持续被告知这只是个梦,这类人可能会恼火。对持这种心态的人,最好是同意他们,这不是个梦,最好是说:“咱们来把它们赶出去,弄出点噪音,点上火来赶它们走。”
我们大部分的人是第二类的做梦者,这就是为什么供养桃子很重要,供香也很重要,这种方法有效,真的有作用。我可以谈论《金刚经》,就好像已经理解了它,但是如果有个突发的灾难,如果现在地震了,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向一个有身相的佛祈祷。地震过后,如果我不太紧张,那么也许我可以认为佛没有身相,而这样想,会累积很多的功德。
十八
我再来多解释一下无相。大乘佛教中,空性为根,无相为道,无愿为果。大乘佛教是没有目的地的旅程。沿着修道,我们一直在剥除层层外皮,期待找到内在的果实,然而,如果我们坚持一定要有某种满足的话,唯一的满足就是剥掉一层层的外皮,可是,很快这种满足就成为失望,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原来以为是果实的内层,实际上是另一层皮。
失望很重要,它可以是成就的一种表征。终于,我们了解到,在一层层皮之内,并没有果实,至少我们从强烈的期望中解脱出来了,理解这一点很重要。在佛教中,我们确实有果的概念,但与其它宗教不同:比如,在天堂没有成群的处女等着我们。我们所谓的 “天堂”,是消除烦恼染污后的结果。
简单地说,一般的佛教徒,特别是大乘佛教徒,不是在试图得到或建造什么,我们不需要,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我们是在试着消除,大乘的道是消除的道,我们消除而不建造。例如,在梵文中,“佛”这个词意味着“觉醒”,觉醒是消除了睡眠后的结果,消除了睡眠就是觉醒,而不是先要停止睡觉,然后,才开始去觉醒。
同样的,我们清洗窗户是为了清除灰尘,我们可以认为,透过清洗玻璃,我们建造了一个干净的窗户。但是关于成佛,我们不是在谈论一个干净的窗户;当然,我们也不是在说一个脏的窗户。成佛,是窗户在脏的状态之前,因而也是在清洁状态出现前的一种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听到,佛没有身相等等这些。
十九
现在,佛问须菩提:“如果有人用可以充满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宝,布施给他人,这样可以得到很多的福报和功德吗?”须菩提回答:“是的,这将积聚很大的福德,甚至如来都无法量度这样的布施。” 随后佛说:“然而,如果有人接受和修持这个法教,为他人解释哪怕是一个偈颂,所得福德将更广大。过去,现在,未来一切诸佛证悟的觉性,都来自空性的见地,由于此经教导这样的见地,所以,供养这个法教给他人,是最有福德的布施。”
从这一偈颂,我们了解到,有一种善行会留下残余,另一种则没有残留。有残留的善行是缘起的,是无常的,是一种和合的现象。用可以充满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宝来布施,可能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布施,但是,它仍然是一种和合的现象,所以,它还是有限的,受制于无常,所以会被耗尽,它将停止存在。闻思的善行是有残留的,然而,修持空性和安住在空性上不会有残留,所以,不会被耗尽,有更大的功德力量。
佛不是在否定,或者不鼓励,会有残留的善行功德,他只是指出会产生或不产生残留的行为之间的不同。事实上,会有残留的善行,比如供养珠宝,还是很必要的,这会使我们向没有残留的善行开放,这就是如何起作用的。
例如,如果我们花了点钱买这束花来作供养,这就是一种形式的牺牲,一种形式的去除执著。假设我们很吝啬,不舍得花一分钱来买花作供养,可是,我们还是设法花了几分钱,买了这花,每一次,我们修习这样的去除执著,它就打开了我们这个容器,使得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空性,也就是不留残余的善行。我们将能更好地理解到,在实质上,没有什么可执著的,就如同从来没有噩梦里的大象可去害怕一样。
二十
一般来说,声闻乘把道分成了四类。大乘佛教中,从初地到十地。不过,在佛法共通的教授里,提到须陀洹(入流),斯陀含(一往来),阿那含(不来),和阿罗汉(破敌)。佛问:“须菩提,须陀洹能这样想:‘我证得了入流的果位了’吗?”须菩提说:“不能,因为须陀洹听起来是一个人入流了,但实际上,没有流可以入。”
为什么没有流?因为没有色的流,没有声的流,没有香、味、触、法的流。《心经》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同样的,须陀洹达到这种境界时了悟到,色、触、声等等都不独立存在,既然没有这些流,哪儿有流去入呢?因此没有所谓“入流”这件事。当菩萨了解到没有流可以入,这本身就是入流。我们许多人认为,当菩萨证得某地的时候,会有个特别的典礼,好像荣耀的爵士身份,或者被授予勋章。很多人觉得,从一个地到下一个地就像是晋升,人心喜欢按等级架构来想。可是,实际上,当你了解到,所有的法都不存在,因此也没有流可入,这就是入流。
然后佛问须菩提:“斯陀含能这样想:‘我证得了一往来的果位了’吗?”须菩提再次说:“不能,因为斯陀含意味着,你只达到了涅槃一次,然后又回到轮回。但是,没有涅槃可去,也没有轮回可回,因此,也就没有去或者回,也没有谁去或者谁回来。证得如此的菩萨,叫一往来。”
这是个标准的回答,却有着深奥的道理。记得我们说过的,清洁窗户玻璃吗?每个人都喜欢清洁窗户,可是没有人认真想想在肮脏和干净状态之前的玻璃,那是窗户的一个重要特性,肮脏和清洁之前的玻璃原始状态,就是这里的要点——轮回之前和涅槃之前。
等我们谈轮回和涅槃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移开了一步了。如果仔细想想,我们会发现,在我们的心中,大多数时候,涅槃不是真正的涅槃,只不过是更精密的轮回,这让它更糟糕了。
接下来佛问须菩提:“你认为达到了阿那含最高境界的的菩萨会想:‘我证得了不来的果位了’吗?”须菩提回答说:“不会,不来,是因为没有世界可回来,当一名菩萨了解到没有世界可回,也没有回来者,这实际上就是不来的境界。”
二十一
佛问须菩提:“阿罗汉能这样想:‘我证得了阿罗汉道了’吗?” 阿罗汉道等同于证悟,等同于成佛。须菩提说:“不能,因为没有分别的或独立存在的所谓阿罗汉道。”
为什么没有呢?因为如果阿罗汉认为“我证得了阿罗汉道” ,那么这位阿罗汉仍然有“我”、“人”、“众生”,和“寿者”这样的概念作为参考点。可是, “阿罗汉”意味着“破敌”,在这里,“敌人”就是“烦恼情绪”。如果一位阿罗汉还有“人”的概念,比如“我”或“寿者”,这些概念就会是烦恼直接的因。可是,阿罗汉“我”的概念已经被摧毁了,所以,阿罗汉就不会认为“我证得了阿罗汉道”。
现在,佛来挑战须菩提说:“很久以前,当释迦牟尼佛如来在燃灯佛那里修行的时候,他证得了什么吗?”须菩提说:“很久以前,如来在燃灯佛那里修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证得。”
关于这点有很多不同的解释方法。一种解释是说:没有独立存在或外在的佛的功德需要去证得,或从你的老师那里吸收到这些。另一种解释是说:你已经具备了试图要证得的所有佛的功德,三十二相八十随好,每一样你都已经具备了,不需要去证得任何东西,所以,在老师那里修行,并没有什么可以得到的。
这点在金刚乘体现的很好,上师不能把佛的功德注射给你,当我们雇用老师来拆解我们的时候,这位老师打碎我们的大象,不过,这很痛苦,因为我们都有点是受虐狂,而且,我们喜欢我们的大象。别忘了,我们的修道是消除烦恼染污的道。
二十二
下一个问题,净土的追随者们会非常感兴趣。当菩萨在道上,会发许多愿和祈祷,比如:“当我成佛后,让我能证得如此这般的美丽佛土,让众生可以转生到那里,修证成佛。”
所以,佛问须菩提:“当菩萨祈祷时,这名菩萨建立起了庄严美丽的佛土吗?”须菩提说:“没有。”当我们说到佛土时,这立刻就意味着有中央及边界,还有方向,如果有边界,那就有围墙,如果有围墙,这就表示我们在谈论房地产了,这会带出许多问题。
当菩萨建造佛土时,他们怎么做呢?他们建造一个没有方向,没有边界,没有中心的佛土,每一个地方都是佛土,没有终点,佛土中没有哪个部分是真佛土,而其它地方不是真佛土。这点和金刚乘坛城的概念配合的很好,坛城常常以圆形作象征,圆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当然,当我们谈到净土或极乐世界,有限的人类的思维就观想宫殿和游泳池,可是想象一下,如果你在被描绘的阿弥陀佛的极乐净土里住上一百年,你不觉得你会很无聊吗?我是以身为人的角度这么说的。
人类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今天被我们叫作美丽庄严舒适的,明天就不一定是美丽庄严舒适的了。所以,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净土?其实,任何通过分别心所经验到的对象,包括净土,不都是很有限吗?
所以,联系开始时的陈述,基于所有我们讨论过的,释迦牟尼佛强调,所有的佛和大菩萨,要以不住的态度,发菩提心。不住于相,比如佛的相好,不住于声,比如佛的教授,不住于味道、感觉、意识的对象。菩萨摩诃萨应不住于所有这些,生起菩提心。佛问须菩提:“如果有人的身体像须弥山一样大,这样的身可以算大吗?”须菩提说:“是的,大的难以置信,因为如来说非身,所以是大身。”
二十三
佛又提出另一个挑战:“你说恒河的沙多吗?”须菩提用跟前面一样的推理回答:“多。”
现在,释迦牟尼佛回到相对的修持。他问须菩提:“如果一位佛子或佛女,用像恒河沙一样多的七宝来充满三千大千世界,供养佛菩萨,这样会累积很多的功德吗?会有很大的福德吗?”须菩提回答:“是的,这将累积无尽的福德。”
然后佛说:“如果一位佛女或佛子,接受修持这部经,为他人解释哪怕是一个偈颂,所得的福德,比供养无尽的宝藏要大得多。”
佛更进一步说:“须菩提,不管是那里,只要念诵讨论这部经中的一个偈颂,天、人、和阿修罗将恭敬此地犹如圣地。须菩提,无论是谁,只要受持读诵哪怕是这部经的一个偈颂,这个人已经成就了一些稀有难得的事。不管是那里供奉了这部经,佛就在那里。并且,不管是谁保存了这部经,这个人应该被视作佛的传人和杰出的弟子。”
二十四
既然我们已经听到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利益,同时,为了让这个周末更值得,我想我们可以念这本经的一部分,然后,你们可以在家把剩下的念完。我认为大家一起念会很好。有时候,一、两个人不能抬起一座大山,不过,一群人可以做的更好。
今年我们就讲到这儿。如果你每天哪怕只能念《金刚经》里的几个偈颂,那会比念很多你不知道该怎么去念或者如何去观想的心咒,更有价值。如果可能,你应该自己手抄书写这部经,然后送给别人作礼物,那应该会很有利益。